仰头看桐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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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郭靖✖️慕容复】覆水记(三十六)


第三十六章


郭靖用力捂着胸口,艰难挣扎,想要坐起。但慕容博冷笑一声,在他肩头重重一点,封住了他周身穴位,教他动弹不得。


慕容复赤着脚站在门口,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。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。


青年生得很高挑,穿得很单薄。风略微吹过,就将他的发丝与衣角勾了起来。


他睡得很浅,郭靖走开的同时他就几乎已经醒了。夜空中隐隐约约传来小红马的嘶鸣,他知道郭靖在喂夜草。


慕容复故意没有穿鞋,只穿上一件薄薄的寝衣,走出门,把脚踩脏。他知道郭靖会生气地把自己扛回来,说自己是坏东西,但洗完之后还是会抱着自己睡。


那时候他就要告诉阿靖,自己没有骗他;他很好,比术赤、拖雷、铁木真,比什么大权在握的人都强。这样阿靖就不会再生气,不会吃飞醋,也不会疑神疑鬼了。


真好。阿靖会相信的。




看见儿子,慕容博眼尾的皱纹眯了起来。


好个轻佻模样。


自从金国那会儿起,慕容博就知道这俩小杂碎的龌龊事。此时见儿子果然藏匿于此,只觉羞愤,立时低声喝道:“好小子!”咬着后槽牙将剑提起,一双鹰眸寒光恻恻,似乎要在儿子那张不知羞耻的俊脸上剜出两个洞来。


看起来自己上次出手不够狠。复官敢一而再再而三犯这样的事,那果然是教训不够大。


“前日你老子来信召你,你为甚么竟敢不从?”


慕容复反应过来,吃了一惊,急急跑近,扑通跪在郭靖面前。见傻家伙鲜血淋漓躺在地上,一霎时心如刀绞,却不敢抱怨指责,只得参拜父亲。


“父亲。父亲何故亲自前来?”


青年这般披着头发时,恍惚间与他母亲王氏有三分相似。慕容博心内隐隐一酸,还有许多责骂不曾出口,但一时之间竟再说不出来。过了半晌,才恶声恶气道:“我若不来,你便长长久久住在这里不成?究竟是这小杂种扣押了你,还是你自甘下贱?若是你还肯悔改,爹爹给你做主,就将他碎尸万段;若是你自甘下贱呵——哼哼!便是你老子不说,看在先人份上,也该自裁。”


慕容复垂着眼睛,从父亲手中接过短剑。他向来是听从父亲教训的,自小到大从未违逆过一次。他弯下腰,叩了头,垂眼看着郭靖,嘴唇张合几次,终于勉力说出话来。


“是他……多番搭救儿子,故而暂时在此栖身。孩儿岂敢不从父命,实在是抱恙不能远行,与此人无关。”


慕容博听了这话,面色略温和了些,伸手拨开儿子面颊边胡乱披散着的长发。这头长发随了他母亲,十分柔顺美丽。当年慕容博风华正茂,打马过江南时,在踏春的许多姑娘中瞧见一个高挑明媚的女子。看上去是豪门巨室,千金之女,生得十分典雅秀丽。乌发如云,貌比观音,那姑娘被许多丫鬟使女簇拥着,在欢笑声中将秋千打得高高的。见他遥遥望了许久,她羞涩地戴上了面纱。


想到妻子,慕容博心底不由涌出一股舐犊之情,伸手摸了摸儿子脉搏,发觉右手筋脉已断。不由怒道:“是谁伤你手臂?你小子平日懒惰散漫,不思进取,上了战场,就是这等下场!”说着恶狠狠扣住儿子右臂穴位,将一股真气灌入,再探他丹田气海。慕容复疼得周身一颤,额角渗出汗珠。


“些许微末武艺,废了也不可惜。”见儿子果然是武功全废,并非撒谎,慕容博方松开手掌,冷冷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快些杀了这小子,咱父子一同北去,届时给你疗伤。那波兰大公颇有勇略,又肯动武讲兵。我意挑唆他与蒙古争斗,到那会你要见机行事。”


慕容复听到此处,垂下双眼。他与郭靖数番离合,情义甚厚,见这傻小子受伤倒地,已是心痛不已,又怎能忍心取他性命?欲要恳求,又恐慕容博愈发见怪,只得佯装不在意道:“父亲,这小子好歹救过孩儿性命,贸然杀了,恐天下人笑话儿子恩将仇报。不若饶了他罢。”


这话奸狡,慕容博闻言不由冷笑:“好,好,你倒学了些投桃报李的好典故。今日不杀了他,来日疆场相见,等着这奴才当众揭你的丑不成?别叫你老子把话说穿了,你若不杀他,也不需随我去,就留在这里奉承他如何?嘿嘿,若有相识的朋友问起,可千万莫提名姓,仔细脏了祖宗的荣耀,玷污我慕容家家门!”


这话说得甚重,然而慕容复似乎不觉受辱,未发一言。待父亲教训已毕,方咬牙道:“父亲不肯饶恕郭靖,恕孩儿不能同往波兰。”语气虽恭敬,神情却甚是坚决,说罢这话,对着慕容博拜了一拜,就扶起郭靖来。


慕容博登时大怒,上前一步,当胸一脚踢开郭靖,又一脚踹翻儿子。不等儿子挣扎起来,便伸手掰住他下颌。


“好小子,你说什么?”


慕容复在父亲手中抬起脸来,眼中突然恨意难掩。许多质问涌上心头;他觉得自己对父亲的一腔憧憬已被这一脚踹翻。


阿靖究竟有什么错?他的热枕也是罪过么?一个人要爱另一个人,就活该要被作践凌辱,连性命也该丢掉?


父亲在戒备森严的怯薛军中来去自如,却任由母亲受困赵王府;十余年隐姓埋名,出山后却不愿见妻子一面。


他见识过黄药师思念亡妻,将女儿看承得如掌上明珠,十余年不曾续娶;也听闻过包惜弱舍弃大金王爷千般富贵,甘愿与江湖卖艺的前夫共赴黄泉。


他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人炙热地相爱。而他可怜的母亲无论怎样挂念丈夫,怎样爱恨交加,怎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,失智哭闹,都没办法得到任何回应了。


她就那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。


父亲在信里只轻飘飘地说,母亲是好女人,贞洁烈妇。仿佛为她的死感到骄傲,仿佛为她主动抛弃生命的行为感到得意和轻松。


是不是如同今日逼迫自己放弃郭靖一样,轻而易举就放弃了她?是不是一直厌弃她无理取闹,早就不愿再与她朝夕相处;是不是嫌弃她成了累赘……她为什么会死,她为什么要死……她发疯,她不体面,她蠢笨得像是从没见过外面世界、叽叽喳喳吵得让人心焦的金丝鸟。但她只是想见一见丈夫和帮一帮儿子。她没有死罪。


是了,她就是死在父亲手上,死在自己手上,是父亲的漠视,是自己的无能,是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是这个所谓的家吸干了她的血,夺走了她的魂魄。


……做什么皇帝。连妻子与母亲也不能保全。


“我问你,你说什么!”慕容博怒道。


慕容复阴恻恻地垂着眼睛。对父亲的敬爱与厌憎在他心头交缠。


“儿子见母亲最后一面时,她还挂念您。”他终于嘲讽般问道:“她被人关在赵王府,您可曾想过施救?”


他看见了父亲不可置信的眼神。但他已经没有畏惧了。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郭靖。


“孩儿离不得他。要杀要剐,随您的意吧。”


慕容博的脸逐渐扭曲了。他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从自己儿子口中讲出来。


“真是你母亲养的好儿子。”老头儿冷笑道:“好孝顺的孩儿,好个痴情种子。若你爹非要这小子性命不可呢?你还敢杀了你老子不成?”


慕容复看了看地上的短剑,拾了起来。那上面有郭靖的血,他淡淡地看了一眼,温柔地拭去了。不知为何,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之后,感到了莫大的解脱。


慕容博眯着眼睛看着儿子。他不确定这剑下一刻会不会扎在自己身上。他突然觉得心中堵得难受。这是他唯一的儿子,曾经敬爱他如崇尚神衹一般;但什么时候变了,他也不知道。


他并非没有营救王氏的心。只是夫妻一别十数载,不知见了面又该怎样争吵不休;想着她被羁押在赵王府,完颜洪烈便也对复官放心,那样兴许更好。只是没想到她早已死了,而赵王府秘不发丧。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棺椁停在何处。


“你母亲的事,日后爹和你详谈。”老头暗金色的眼睛看着别处,言语间似乎有叹息之意:“但你这事做得对不对,你自己心里有数。你母亲看了会高兴么?复官,只要你改邪归正,杀了这小子,爹就当什么也不知道。你喜欢西夏国那小娘子,咱将她带去波兰;若不中意,爹再为你求娶那波兰王女。”



慕容复跪坐在地上,垂着头,低低地看着郭靖。那双曾经明亮过的眼眸中此刻已然黯淡无光,只残存着茫然与悲戚。郭靖动弹不得,黑色的眼睛含着热泪望着心爱的情人——这一刻,他突然明白了白鹿儿的心。他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,但却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,想要制止即将到来的一切。


不要,不要……他看着慕容复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剑柄,将剑锋垂直对准了自己的心脏。然而他知道这人不会刺下来——不会。他认得阿复脸上那种如死灰般的神色,那不是做决断时的表情。


“好。”慕容博看着眼前这一幕,赞叹道:“拿得起放得下,这才像我的儿子。你母亲在天之灵见你听话,也要宽心许多。”


郭靖直愣愣看着情人,竭力想要说话。他喉咙被血堵住,只发出咕噜声。眼泪从他眼角淌出来。


月华之下,青光一闪。利刃破开皮肉时发出爽利的声音。一把好剑,只消切入腹中后再往下一拉,便能叫人开膛破肚,五脏横流;但慕容复已经没有力气做完第二步。他流着泪倒在郭靖身上,嘴角溢出鲜血,弄湿了口鼻,也沾污了下巴和脖颈。


“对不住…爹。”


他始终不能伤害郭靖,只得将剑锋对向自己。他不知道母亲会怎样想,也不知道见到她时该怎么解释。他是个没本事、也没志气的孩子,不值得她那一世艰辛。


“你!”


慕容博大吃一惊。他眼睁睁看着儿子手中短剑转了方向,但伸手制止时已来不及。一声悲鸣从喉头溢出,这威严的老头没了体面,一瞬间和山野村夫一样手足无措。


大燕国唯一的血脉,他的独生子——连孙子都没来得及留下的独子啊!


慕容博只觉脑内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崩塌了。他慌得像个蠢到极点的村夫野汉,用力抱住大燕最后的希望,拼命将内力灌进去。


但青年的右手筋脉已断,内力无法顺畅通行。他哆嗦着,一点点变冷了。


青年鲜血淋漓的左手中,握着一枚瓷哨。是刚从郭靖腰间扯下来的。他将它放入了口中,用最后一丝力气吹响了它。发黑的血液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一股一股涌了出来。


“有刺客!”


慕容博大吃一惊。他一时慌乱,竟没有发现儿子已经拿到那枚瓷哨。他才意识到慕容复不是自杀,而是试图弑父。


郭靖的队伍出击很快。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良军,夜里睡觉都留着一只耳朵;但即使拥有着这样快的速度,依然没有人捕捉到行刺之人的踪影。慕容博来去都如鬼魂一样迅速,几乎只在片刻,便融入了黑暗中。


慕容复像是进入了幻境。他觉得温暖,可靠。他似乎回到了襁褓之中,怯生生躲在母亲怀里。他竭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,似乎母亲就会一直抱着他。


娘,娘。我想吃樱桃乳酪。


乖复官,樱桃没熟呢。


他委屈地哭起来。樱桃已经熟了,熟透了,熟得掉在地上,叫人踩烂了。只是父亲不让自己去摘。因为他没有把剑术学过关。


后来慕容复长大了,没人再来管束他想采集樱桃还是荔枝这种小事。初夏时樱桃很好,他总让阿朱采一些摆在桌上。但他又不吃,留了几天就变得干瘪。


梦里一大片一大片红红的、很漂亮的樱桃果,星星点点缀在树上。他踮着脚尖站在围栏边,拍着小手看着母亲站在荆棘丛中,亲自去剪。好多呀,好甜呀。


但他很快看到荆棘丛刮破了母亲的罗裙,扎伤了她的双腿。母亲倒在地上死了,樱桃落了一地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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