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头看桐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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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昭阳殿】


      子曰: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


  (一)无盐


  左贵嫔入宫前,也曾想象过未来夫婿的模样。那时候武帝的诏令尚未抵达,她的人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;但对于自己能否觅得良人这一点上,她是抱着极大的怀疑态度的。


  会有男人不在意女子的相貌吗?可真是很难说。她与哥哥左思一样,腹有诗书但容色不堪——世俗的见解向来是郎才女貌,似乎男人丑一点还可接受,女人一旦落到丑陋的地步,就真是很难得到丈夫抑或情人的爱意。


  那时的左芬尚在闺阁之中,并不能完全了解外面世道有多艰难。才名远播之后,偶尔也有未见过她容貌的男子上门求亲,但左御史总有些犹豫。诚然,他们并不是甚么权势豪门,姑娘的样貌又颇有缺陷,按道理不该对男方过多挑剔。但做父亲的,总觉着女儿还是算得上可爱,并不丑陋,吟诗作赋时更有些清冷洒脱气概,倒不是什么俗男子都能配得上的。尤其在丑绝人寰的大儿子的衬托下,小女儿更不显得有什么缺点了。


  但年轻有为的男子中,并没有任何一个表示过想要做他女婿的意愿。这就让左御史很为难。有一次他在女儿面前露了点口风,大意是外人的看法已经是不可改变,人的长相更加无法更改,婚姻之事,大概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。


  左芬便低着头想了想,道:“爹爹看着选吧,只要能相敬如宾就好。”


  “什么?妹妹难道不算个美人?”


  她哥哥在一旁听了这番对话,大吃一惊。左思这人,对相貌这一块没有哪怕一丁点正确的认识,他总认为街上那些翻白眼的女人是故意要引起自己的注意,而父母的嫌弃也只是为了鞭策自己。在他眼里,自己怎么着也算得上倜傥风流,而妹妹更不用说,才貌双全,就是做宰相夫人,也完全够格啦。怎的父亲说这种话?没人求亲,难道不是因为妹妹诗名太广,把人家都吓得不敢来么?


  左芬感激地望了自家哥哥一眼,笑了。这样善意的谎话,让她对未来多了些希望。



  (二)圣命


  左思的话在家中向来是毫无分量的,作为一家之主的左御史,压根不把这个臭儿子的屁话放在心上。但这回仿佛冥冥中有些应验一样,小女儿的婚事竟然真的有了个最好的着落:皇帝陛下亲笔传旨,召其入宫。


  “陛下如此爱才,真乃我左家之福啊!”


  面对父亲的一日三叹,左芬只是笑着低下头去。谁能知晓?天下竟真有这样的事。陛下说爱惜她的诗句,要召她陪侍椒房;又说女子之才干,胜过容貌十倍。初听这话时,她心里甜得像被蜜黏住了一样。不单是她一个人欣喜,哥哥更是高兴得蹦了起来,哧哧大笑,朝天鼻撑得溜圆,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。她看着哥哥这副模样,热情忽然淡了许多。


  不会有人喜欢这副丑态的。



  (三)妍媸


  此次入京秀女甚多。陛下亲自选刷,中意者以红纱缠臂,立于殿下。美女如云,左芬只觉自惭形秽,恨不能即刻退出了这场比试。天遂人愿,果然快得很——几乎是入殿的同时,便有红纱捧到面她前,随后便被稀里糊涂地引下殿去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她没能在皇帝面前多停留一刻,更没来得及看清这位好德之君相貌如何。


  落选的秀女们嫉妒而不解地看着她,一个个失落不已。另一个中选的女子却哭了起来。


  左芬忍不住偏头去看。只一眼,她就明白了所谓陛下爱才胜过爱色的说辞全是假话。啜泣着的那位姑娘,哭得那样狼狈,仿佛暴雨冲刷后颜色更甚的牡丹,顽强的长在枝头,含着湿漉漉两眶泪珠儿,带着一股娇憨蛮横,气鼓鼓又委委屈屈,比西施多任性,较王蔷更生娇。


  有宫人上前笑劝道,贵人莫再哭啦,若叫陛下得知,如何是好?那秀女只哼道,连死都不怕,还怕陛下么?


  中选的女孩儿们被这话震惊到了,一个个打量着望了过来。群芳齐聚,仿佛春日瑶池仙宴,百花绽放,静候雨露天恩。


  大抵陛下不愿留下好色无德的名声,便将举国上下,才名最广的女子也一并纳入宫中,陪衬于娇花身畔,以免繁花过于浓艳,意境落了俗套下乘。



  (四)深宫


  想见哥哥。


  这是左贵嫔入宫三年来,浮现得最多的念头。陛下相当慷慨,大手一挥,将她封在三夫人之列,位份仅次于皇后。仿佛将一张古人字画裱上金玉边框,高悬于庙堂之上,以示重视与赞赏。但左芬更渴望的是,有人来看一看这副字画的内容。


  哥哥是会看的。每每她读了什么好诗,总要与哥哥一并分享;写了得意的文章,也拿给哥哥炫耀。左思从不吝啬对自家妹子的赞赏与批评,读到精彩处时,几乎将大腿拍肿;有不达意的句子,便骂它毁了好文章。他自己也有个大抱负,要仿效前人的二都赋,写一篇旷世奇文,要震惊天下那种才好。但这奇文写得很是艰难,常常卡住不能畅行,搅得左思将本就稀疏的头发又扯掉几根。


  也不知如今写完了没有。左芬慢慢地想着。或许已经完成,只是没激起多大波澜。这是常有的事,诗赋与才子一般,要得赏识,需借天命。倘若时运不济,即便旷世佳作也多半石沉海底,无人问津。


  正如她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中一样。


  (五)驱驰


  左思终于弄明白自己是个丑人,是在护送妹妹上京之后。


  他与潘岳住得很近。不管他先前如何自欺欺人,如今也不能不承认,人果然是不能逃离高低贵贱之分的。潘安仁天生是人中龙凤,便连驾车出游,都有老妇幼女争相观看,往车中投掷鲜果。而自己仿效时,得到了唾液和石头。


  那天的石头打在脸上可真疼啊。左思厚颜无耻的站在车上,亲自执鞭驾马,嘿嘿发笑,掩住心头叹息声。他是写了三都赋的左思,文才不在潘安之下。他不笑自己容颜丑陋,只笑世人肤浅乖张。他叹的亦不是这张丑脸,而是世人如此肤浅,自己却仍旧渴求着他们施舍一份关注与赞赏。


  他辛辛苦苦写了十年的三都赋。无一字虚言,无一笔空话。这样好的文章,只因出自他左思之手,便为人贬低不屑,仿佛一文不值。他不恨世人践踏自己,只心疼三都赋,不该从自己笔下来到这世上。若此赋托身于名门世家子弟笔尖,不知要受多少吹捧赞扬。


  他盼着自己能成名,成大名。名声,是越过偏见的好助力。


  看一眼吧,求你们了。真是好文章,不诓人。



  (六)竹枝


  左芬依然没能看清皇帝的模样。也是远远见过几面的,但没来得及细看。每逢盛宴,陛下都会差内侍来请她过去,或题或咏,做些文人墨客的活计。排场往往是很大的,面子也给得足;诗成赋毕,皆有赏赐。她明白这是个过场,皇帝不过自抬身价,便释然了。那些古玩玉器,抬回来没半点用处,反将她本就狭小的房间占得更窄。


  所幸人也少,除了洗衣做饭的粗使宫女外,只有一个侍女跟着她住。这女孩儿很少说话,于是整个屋子里都是沉寂的。


  左芬只安静地读着书,偶尔写一点场面文章。终究是寂寞的,有时候数十天都不会有人和她交谈。她只能默念着那些早已读得烂熟的书卷,期待着梦里能遇见些不一样的人与事。


  年少时那些有关未来夫君的幻梦,渐渐的磨灭了。曾几何时,她期待着得到一个英俊多情的男子,像哥哥那样认真仔细地品评她的作品,一句一句剖析着,吃橄榄一样细细咀嚼。后来她去掉了英俊多情这个前缀。再后来她不再期待有这样的人了。


  她丝毫没想过皇帝能否爱上自己这个问题。如今后宫女子已逾万人,每一个都如花似玉,陛下乘着羊车四处行走,羊选中谁就在谁那里安歇。无品无封的宫女们想尽了办法讨好拉车的小羊,用竹枝与盐水引诱其停步舔食。左芬并不觉得可笑,只是流泪。


  并非她慈悲心肠。不过是感同身受,太懂得寂寞的滋味了。



  (七)君恩


  “陛下,就是此处。”


  左芬听到外边的声响时,以为是内侍们奉命前来,又要她写些什么文字之类。便放了狼毫小管,随意扶了扶鬓发,连桌上笔墨砚台都没有收起,走出屋外。


  晋武帝司马炎,后世褒贬参半。若认得他的人,第一眼就能瞧出来的。但左芬看了一小会,才想起许久以前听人提起过陛下不爱束发的传闻。慌慌张张正要下拜,却被这半束金冠的男子拉着手腕扶起,一同进了房门。


  武帝今日兴致很好,有些狂荡,又笑盈盈的,仿佛很容易亲近。左芬只觉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掌烫得吓人。又听他玩笑道:“何必拜朕?士贵乎?君王贵乎?士贵,君王不贵。下次见朕,唤“王前!”便是。”便轻松了许多,低着头笑了。她从不知陛下这样随和的。


  “看朕给你带了什么。”


  皇帝今日与诸臣坐谈,席间提及最近名声大振的左思,及其佳作三都赋。因有张华等人称赞,皇帝囫囵阅后,觉着果然是好文章。忽然想起此人的妹子在自己宫中,上回还赴宴做了牡丹赋。便令内侍领着寻了来。


  “是哥哥的辞赋!”左芬接过内侍捧上的羊皮卷,展开一看,不由喜上心头。能得皇甫谧作序,哥哥这回果然是得偿所愿,名冠京师了;她贪婪地读了下去,喃喃地念出了声。忽然发现皇帝亦靠着看了起来,忙将榻上笔墨物件收起,将长卷铺开,腾出地方令皇帝陛下坐着,又唤侍女奉茶。


  武帝倒也不讲究,闻着屋中有些药味,用力嗅了嗅:“朕上回见你瘦得不成模样,今日好些。怎的还在吃药?”随手取了案上废稿,看了起来。


  那稿上有几句带些抱怨之意,原是写了就要烧掉的,不想却被瞧见。左芬心中一凛,却不敢从他手中抢走,只颔首道:“妾自幼便有心疾,常喝药的。”


  “岂相去之云远兮,曾不盈乎数寻。何宫禁之清切兮,欲瞻睹而莫因。”武帝低声念上一遍,仿佛并不见怪。尚未读完,先前服下的五石散药性上来,有些晕眩。想起来这里的目的,将这废稿抛到一旁,道:“你哥哥那赋虽好,也太拗口些,朕怠懒寻章摘句,你替朕解上一解。“懒得端坐,便随意盘了腿,倚着案角,看这小女子点点头,坐得直了,仿佛读这些也算是件庄重大事一般,蹙着眉头,微微抿着嘴唇,很是用心的模样。


  左芬读得很快,偶有停顿,稍一思索,又过去了。因在家时也看过不少哥哥各处搜罗来的素材,又听他说过许多思路,解读起来便格外顺手。略过一遍,将主旨大意,文章脉络,一一剖于君王。


  武帝支着臂,看着她执一支小笔,蘸了朱砂,评点之时神定气闲,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自信洒脱。虽无娇艳姿容,却另有一股潇洒飘逸,令人神思欲往。往日只觉这女子瘦得难堪,惨淡不似生人,眉眼间亦无灵动神采,半分颜色也无,容不配才;如今看来,那细长双眼,竟神思眇眇,仿如湘妃降于北渚;苍白面颊亦添了情致,虽仍旧不免病态,却也动人。不由伸手去触她修长脖颈,摩挲双唇。


  左芬被他打搅,虽不知何意,双颊却不可抑制地泛了红。她估摸陛下是习惯使然,并无它意,便继续讲了下去。武帝见她耳根微粉,更觉可爱,不由靠上前去,将美人拥入怀中。


  “夜耿耿而不寐兮,魂憧憧而至曙……”他吟着险些被她丢弃的语句,坏笑道:“是怨朕冷落了卿?”


  左芬大吃一惊,抬起头来。几乎就是这一刻,她身上那泰然自若的神态全然褪去,霎那间就如同换了个人。那妙不可言的诗人气质全然不见,只余一具空皮囊。她发现自己老早就忘了,所谓君王,亦是丈夫;在内心深处她竟以为自己是个臣子,而非嫔妾。但也是在这一刻,她发现皇帝生得很是英武。数年来她没机会发现这一点,方才并肩坐了许久,竟也忘了细看。武帝生得高大,结实的身躯仿佛一堵高墙,半披着的长发略有些散乱,眼睛深不见底。他笑时瞳孔也带着忧郁,又仿佛有些坏水,不屑为正人君子似的。


  这炙热的怀抱让她无所适从,低着头不敢说话。皇帝热得吓人,面容酡红,厚厚的嘴唇被修剪得当的髭须遮住一点儿,饱满丰实,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下来——那或许比掌心更烫,她无助地想。但却被松开了。


  武帝理了理衣襟,也替她挽了挽鬓发。


  “那赋不要扔,写完它。朕下回要看。”


  人虽走了,话却从门口飘了进来。仍然是那样随心所欲,不着边际。


  “陛下还有些要事要办。”随同而来的内侍笑道:“贵嫔好生打扮打扮,晚间准备接驾吧。“


  左芬捂着胸口,长长的舒了口气。她发现自己的心咚咚跳得厉害,两颊也烧得滚烫。她不大明白。难道说自己某一刻也被情与欲控制住,竟忘了陛下的为人么。


  (八)更漏


  司马炎是多情而寡情的人。常忘记侍寝宫女姓名住处,天亮后不再归来,浑然不知昨夜是谁,今宵又是谁。于是这晚他也忘了来。


  左芬被打扮一番,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有些讶异。自幼失去母亲,女子该会的许多事都没有人刻意教她。这是她头一回描眉画唇,是被许多人簇拥着完成的;便连头回入宫面圣时,内侍们都没有打扮过她。


  她看着自己淡淡的没甚么颜色的眉毛被一笔笔描成黛色,惨惨凄凄的苍白嘴唇被染成极美的红。眼波流转,竟也有了一二分美态,不似白水般寡淡无味了——不知陛下会不会喜欢?


 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期待。诚然,她是期待的;不似后世文人刻意抬高的那样,太上无情。陛下的双臂那样健壮,手掌粗糙而有力,眉眼间不羁之色似是引诱,半分情意若有若无,教人心神荡漾。她很明白,这个男人既非知己,也非良人;但至少这一夜,她盼着他来。


  曙光已现。他没有来。


  第二天也没有来。


  年关将至。她已不再等了,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,做着该做的事。《离思赋》依命完成,但皇帝忘了来取。她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一篇,读着就如同见到了父兄一般。


  “贵嫔何不加一句对陛下的思念之情,令宫人传诵?陛下为真情所感,兴许就会来得勤些。”


  那煎药的侍女一边扇着扇子,一边出谋划策。


  左芬正抄着些什么,闻言顿住,随后摇了摇头。此赋主旨已定,再加一句不相干的话,岂不是画蛇添足。


  她的章句也不是竹枝盐巴,诱君之物。



  (九)娇女


  宫廷生活少有新鲜,而左芬早已习惯了孤寂。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熬。


  当日立于殿下哭泣的那位胡贵嫔,很是得宠,听说与陛下一同下棋时,争抢棋子,扭伤了陛下的手指。两人吵了一架,以胡贵嫔得胜告终。她是武将家的孩子,很是剽悍,其实也不愿住在深宫中的。


  宫女们听着这样的笑话,消磨着日子。时间时快时慢,但总算又过去了许久。皇帝在宫外得了左思的新文章,吩咐内侍送到他妹子那边去。左芬看着哥哥新做的《娇女赋》,高兴的得知自己已经有两个小侄女了。


  赋中写的是两个白皙、漂亮的女孩子……真好,是漂亮的孩子啊。



  (十)伤逝


  左贵嫔再次面圣,是在杨皇后逝去以后。


  皇帝为酒色所伤,病得不成模样。皇后是拉着他的手,在他膝头断的气。夫妻二十载,一朝死别,便贵为天子,也不能不悲切号啕。浑浑噩噩不知如何解脱,索性扎入后宫之中,寻欢作乐,以求忘情。不到两月,就大病一场。


  雪夜,宫闱寂静。左芬依然没睡,燃着蜡烛坐在窗边。有人急切叩门,她懒得唤动侍女,披着大袄起了床。刚一开门,皇帝便扑通一声滚进来,吐了满地。原来不知在哪里喝得烂醉,见这边尚有灯火,便蹒跚着寻了来。


  左芬因未曾侍寝,所居薄室从未扩建。胡贵嫔的起居处已迁了数次,她仍旧缩在最初住的小屋子里。倒也有些好处,房屋窄小,冬日烧一盆炭火便热烘烘的。


  武帝在这张窄榻上窝了一晚,第二天腰酸背痛。睁眼时,见自家妃子执一把小扇,盯着两个火炉上的两个瓦罐。罐儿一大一小,倒似一对。


  两人一起喝了些药。妃子端药的手凉得很,被武帝握住捂了很久。


  左芬静静地由他握着。虽然温暖,却不似当年那般悸动了。


  “朕耽误了你。”武帝看着面前这张苍白的脸,道。他本意并非如此,但好德之心终究战胜不了本性。“这么些年,怨恨朕吗?”


  左芬摇了摇头。孤灯长夜,她是怨过的,怨自己多病,又无姿色;怨天意蹉跎,知音难寻。但这样的抱怨,尽在曙光乍现时消散。没有用的,终归要忍受下去,何必对自己太过折磨呢。


  “若嫁与贩夫走卒,无缘笔墨,便连诗也不能作了。”她坦诚道。武帝被逗得一乐,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着。她瘦得脱相,腰身一握,长挑挑坐在那里,低眉顺目,柔顺地扶着他的肩颈。却不似往日面红耳赤,仍旧是孤清模样,仿佛即刻便要被风吹了去。


  “朕陪你几天好吗?”


  “谢陛下。”


  “不必谢朕。朕与你也算是……知己。”最后两字说得艰难。武帝晓得,于文学方面,他其实不配知音二字。名士们高傲得很,独有的小圈子,是君王也不能闯入的。但他试图用一点自己的男性魅力,诱使这位性别与其他人不同的高士,承认自己的雅致身份。


  “借卿如椽之笔,为桂芝写一篇诔文,如何?”


  这几日两人相处很好。因是杨皇后诔文,武帝格外上心,左芬每落一笔,都得他细细观摩赏析,倒果然似朋友往来切磋一般,费了许多心神。左思于宫外写了悼离诗,遥赠自家妹子,被帝知晓,令取入宫来。见左芬读后伤神,又令人将她所答之诗,传出宫去。


  因皇帝养病,床榻又窄,二人并未同床共枕。况且,左贵嫔也知道,陛下不喜欢半夜醒来时,看到她这张病凄凄的死人脸。后武帝龙体逐渐痊愈,便搬去胡贵嫔那边,又恢复了早朝。



  (十一)半知交


       数月相安无事。


  这日宫宴急需颂文一篇,左芬正在赶制,却见下了朝的皇帝,慢吞吞踱着步子,在门槛处等着迎接。进得门来,又故作玄虚,说有大事要讲。要讲偏又不讲,非要她先将手头文章写完,自己施施然坐下喝起茶来。左芬晓得他的个性,果真将手中文章誊完,才搁笔。


  “朕留了几位朝臣在后殿。”


  武帝说了半句,满意地看着妃子摒住了呼吸,仿佛很紧张。


  “你哥哥也在。去看看罢!”


  左芬几乎忘了今夕何夕。巨大的喜悦袭来,她跌撞了一二步,提着裙摆跑起来。跑出门外,忽然想起落下了皇帝。


  武帝支着下巴,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家妃子折回。却见她停在门口,探着头笑吟吟看过来。


  “王前!”她笑道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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